第92章:我要下雪了 下
“小昭，快来，给哥哥我去买瓶酒来。”
“小昭，去帮我问问那位小姐姐家住在哪。”
“小昭，上去揍他啊，揍他啊，别怕，有我和你胜哥给你撑腰呢。”
江常胜身边是不乏各种各样殷勤人物的，有过很多巴结自己的人，也有过很多狗腿子，但如果细细说起来那些年，江常胜最喜欢的一个小跟班叫做周小昭。
小昭并不是一个听话的小跟班，他会跟自己还有李唐赌气，有时候撒泼起来满是盖不住的孩子气，又哭又闹。
大概正是因为小昭身上的那股子无知无畏的孩子气讨得江常胜和李唐的喜欢，所以江常胜和李唐在有一段时间里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他。
不听话也就算了，有时候更是会给江常胜和李唐添麻烦，要知道这个小家伙才四岁罢了，家庭条件并不好的他还没念过书呢，所以世俗中的很多事情在他的思维里并不存在，比如说江常胜是所有人都羡艳的西北世子，比如说看到达官贵人们要行礼，抑或是四书五经纲常伦理还有春秋论语这些东西，小昭都不甚明白，也不太懂。
所以他的身上所体现出的，很多时候是一个孩子惯有的脾性。
没有坏心眼，善良热心肠，盖不住的野性子，还有固执倔强的牛脾气。
四岁大的孩子们，有的机灵，有的安静，有的活泼，有的又坏又淘气，有的则是熊。
而周小昭，是属于那种一根筋特别轴的小孩，如果放在人群里，很多人其实会说，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傻。
你不论说什么，这孩子都相信；你不论跟他讲什么，他都能听的津津有味；你让他干什么，他要么就犟到死不愿意干，要么答应了就死磕到底。
江常胜和李唐平日里特别喜欢逗他。
“小昭啊，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情是什么啊？”
“什么啊？”
“你看到那个小姑娘了没有。”
小昭看向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看到了，怎么了啊？”
“我跟你说，你现在跑过去，跟那个小女孩说让他做你老婆。”
“如果她答应你了，你就亲她一口。”
“如果她不答应你了，你就抱住她亲他一口。”
小昭听到这句话，眼睛眨巴眨巴想了想，二话不说如同一根箭射了出去。
奶声奶气地冲着那个小姑娘说了起来。
“你愿意做我的老婆吗？”
“你在说什么呢？”
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当时有点脸红不知所措，她的家长还在她身边。
小昭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当着人家家长的面抱住小女孩吧唧就亲了一口。
紧接着一声惊呼声响起。
“哎呦，这谁家的孩子！”
“这么小想干嘛呢？”
小昭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好意思起来，但他想了想对人家女孩的家长满是认真地说道。
“这位婶婶，你愿意做我的老婆吗，这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小昭还向前凑了凑一幅要亲人家家长的模样。
小女孩的家长顿时一愣，往后一退，伸出手轻轻打了打小昭抬起头撅着的小嘴。
当场人们哄堂大笑。
“这谁教的小流氓啊，不学好。”
“小家伙，别让人给你教坏了。”
小昭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回到江常胜和李唐的身边后，很久都没有说过话。
“你们骗我。”
“这才不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情，人家都笑我了。”
小昭气鼓鼓的，脸上写满了委屈，江常胜和李唐则是笑的很开心。
还有一次，小昭跑去和一群孩子在一起玩。
孩子里有一个很厉害很坏的孩子王，他对小昭说。
“你想跟我们一起玩，必须得有胆量做一件事才行。”
小昭问什么事情。
那个孩子王把小昭带到了河边一个五米高的高台上。
“你必须得从这里跳下去，才能证明你是一个有勇气的人，才能跟我们一起玩。”
童言无忌，小儿无知，有时候，小孩子们的恶，是最难以揣测诉说的。
别说五米高的高台，就算是两米高的高台让这样一个孩子跳下去都够呛，五米高的高台大人跳下去都难，一旦没跳好，后果难以想象。
小昭站在高台边吓坏了，颤颤巍巍的问道：“这真的太高了，我好害怕，如果我不跳就不能和你们一起玩吗？必须得跳吗？”
孩子王带着一群孩子笑看着他。
“必须跳，我告诉你，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跳过了。”
“你要是不敢跳你就别跟着我们。”
小昭听到这句话后在高台边站了很久，紧张的深呼吸起来，退了好几次，又上前好几次，显然是在犹豫。
别人说什么他就信，孩子王们说自己跳过了他完全不会思考真实性，完全看不到孩子王还有其他孩子们戏谑的眼睛。
最后小昭一咬牙一狠心，闭上眼睛就从五米高的高台上飞了出去。
他跳出去的那一瞬间，孩子王等人全部都看傻眼了。
还好是河边的台子，下面全部是大雨过后冲击堆起来的厚厚泥土，小昭跳下去整个人有惊无险没有受什么伤，只是身子震疼了。
但凡下面是稍微硬一点的石子，哪怕是沙子，小昭都得当场折在那里。
身子震疼的小昭抱着膝盖在下面坐了很久才缓过劲来，站起身来看向上面，开心的手舞足蹈又蹦又跳。
“喂，我跳下来了！”
“哈哈哈哈，我跳下来啦。”
“我厉害吧，我能加入你们了吗？”
小昭兴高采烈的声音空荡荡地响起在河边。
待小昭反应过来才发现，台子上面的孩子王们全部都已经跑光了。
没有一个人为自己鼓掌，没有一个人为自己喝彩，甚至没有一个人看看跳下来后的自己。
安静的河边只有小昭一个人，最后低着头孤单地走回了家里。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
小昭喜欢看烟花放鞭炮，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他被一个很坏的小混混哄着说，“你敢把鞭炮抓在手里我就送你喜欢的东西。”
“你放心吧，这个鞭炮不会炸疼人的，只是看起来很响很厉害而已。”
“你抓一次，抓一次我送你东西。”
别人这样一说，虎头虎脑的小昭就信。
结果他的小手被炸开了花，鲜血长流，哇哇大叫，眼泪横飚。
当时还好李唐正好在那里，看到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
冲过去把那个小混混一顿暴打，紧接着连忙把小昭带去当阳城最好的医馆里找人给他治好了手。
那件事过去以后，江常胜和李唐发现，小昭这个孩子是真的很犟，很直，很傻，真有点缺心眼。
江常胜问他，“手心还疼吗？”
“不疼了。”
“以后别人说什么你还信吗？”
“让你做什么你还做吗？”
小昭认真的点了点头，说以后自己再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了，会懂得思考和分辨。
江常胜和李唐听到这句话信了。
但是事实上，小昭一点都没变。
只是过了几天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的话，就是天真烂漫，虎头虎脑，傻里傻气。
小昭身边的很多人都很喜欢逗小昭，喜欢骗他，拿这个孩子寻开心。
小昭也不反感，也不记仇，仿佛永远都是那般的单纯。
江常胜和李唐开始确实很喜欢逗这孩子，哄这孩子，但是后来时间久了发现这个问题以后，俩人反而逗得少了。
江常胜给小昭讲了很多道理，李唐害怕这个孩子以后被人骗去，会吃亏，小亏也就算了，大亏就完蛋。
“小昭啊，要是有一天我和你唐哥欺骗你做坏事怎么办。”
小昭想了想说道。
“为什么要骗我啊？”
江常胜满头黑线，不知道怎么解释，不知道怎么去跟他讲那些大人世界里的恩恩怨怨，勾心斗角与阴险算计。
小昭笑起来睫毛忽闪忽闪。
“你和唐哥肯定不会骗我的，我知道，你们都是喜欢小昭，只是跟小昭开玩笑，不会骗小昭的。”
听到这句话江常胜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又是气，又是喜，满是无可奈何。
“可是世界上总会有些坏人他才不管你呢，就是要害你，要骗你，你怎么办？”
小昭想了想眨了眨眼睛。
“那我就不理他就行。”
江常胜和李唐对视一眼，千言万语，最后只得讪讪一笑过去。
小昭的家境不是很好，家里只有他和他娘还有他奶奶三人，他爹死得早，她娘常年在外许久不回家一次，偶尔带东西回家，也不知道在外面弄些什么，所以平时里只有他奶奶和他在家里。俩人开始只是把他当成小跟班，久而久之，江常胜和李唐也慢慢的习惯了小昭这种脾性，喜欢上傻里傻气的孩子，两人都开始把小昭当成自己的亲弟弟对待，走到哪里都喜欢带着他。
什么乱七八糟鬼怪灵精的故事小昭都能听的津津有味。
还好这孩子即使缺心眼少根筋，但却分得清善恶和是非，虽然容易被哄得晕头转向，但好在不做什么坏事，这点让江常胜和李唐很放心。
小昭撒起泼来犟起来也相当难缠，一般人根本弄不动他。
江常胜和李唐有时候实在没办法就把小昭扔在原地撒手不管。
小昭也不跟，俩人也不理。
江常胜和李唐两人也不知道的是，每当自己两人把小昭扔下之后，小昭都会倔着小脑袋在原地愣很久，最后眼泪汪汪孤零零的走回家里去。
江常胜和李唐只知道过几天再看到这孩子的时候，他依旧能够欢天喜地蹦蹦跳跳的跟你跑来跑去。
除了撒手不管这个办法以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带他去看影戏，因为小昭特别喜欢看影戏。
大千世界的生活里，平日里不管是王侯将相还是平民百姓，都喜欢看影戏。
影戏有很多种，京戏京剧，场景剧，歌舞剧，还有那些非常吸引人能够刻在晶石上的‘映戏’，搁现在也就是电影。
哪怕小昭再生气再委屈，只要你跟他说，“走，带你看大闹天宫去。”
这孩子立刻能够一扫阴霾眼睛放光一跃而起，开开心心的跟着你。
有一次，江常胜故意跑到周小昭面前对他说。
“快来啊，有大闹天宫看。”
“快快快，我带你去看猴子。”
小昭那欢实劲一下子就窜到江常胜后面屁颠屁颠地跟着。
也不知道大闹天宫有那么好看吗？
看不腻吗？
然后当小昭跟着江常胜走到影剧院之后，小昭呆住了。
因为那一天放映的，根本不是大闹天宫，而是一个可怕的鬼片。
讲的是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被迫害致死，一尸两命化为恶鬼复仇的故事。
那画面老害怕了，无数人看得瑟瑟发抖。
江常胜带着一个妞看那场戏，戏没怎么看，只顾着跟妞子在影剧院里‘玩’了。
而小昭呢，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座位上看完了整场戏。
是的，他吓到动都不敢动，连眼睛都不敢眨，硬着头皮看完了，说白了已经被吓傻了。
说好的大闹天宫变成了女鬼复仇记，给小昭的童年带来了一笔浓重的阴影。
从那以后，小昭晚上睡觉都不敢露头，哪怕在被窝里难以呼吸，都生怕一露头就会看到一张恐怖的脸。
这就是小昭。
一个倔强的，单纯的，美好的，耿直的，傻里傻气缺心眼的，让人喜欢让人心疼的周小昭。
江常胜和李唐后来想过，等小昭长大以后，送他去军队里。
希望小昭能够在军伍中成为一个可塑之才。
只可惜，江常胜和李唐并不知道，小昭的人生里早已没有后来了。
那一年，江常胜还有李唐和周小昭认识一年多了。
常胜十六，小昭六。
有一天，俩人带小昭去泡澡。
去了澡堂以后，江常胜和李唐发现小昭的身上全是一道红一道紫的印。
两人当场又惊又怒。
“小昭，你身上怎么回事？”
“谁他吗打你了？”
小昭怯生生的说道。
“我娘打的。”
江常胜和李唐呼吸一滞。
“你娘？”
“为什么打你？”
小昭委屈着小脸说道。
“小昭不听话没做好，娘就打我了。”
江常胜和李唐当时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前文提过，李唐他爹是整个虎国西北的通刺史，掌管法度。
江常胜和李唐一天虽然玩，但是搞了很多场子，小三样中的黄和赌都占了不少。
有一天，江常胜和李唐发现自己的场子里有人在卖毒。
江常胜和李唐一直都不喜欢毒，很讨厌，当即立刻派人整治了起来。
那一阵子当阳城里有这两位手眼通天的公子哥打击毒行，整个毒行都萎缩了。
江常胜和李唐的能量让整个当阳城在这方面都特别严格，只要官兵抓到有人搞毒了，不需要上报官府上报领导们，可以拥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紧接着一个日子里，江常胜和李唐正在春风馆里搂着妞喝着花酒。
忽然听到人们议论了起来，说是城北的官兵发现了一个五岁大的孩子私藏毒制品贩卖。
那个孩子被抓到以后，官兵问他是谁给他的他不说，问这些东西要给谁他也不说。
然后官兵把那个孩子抓起来拷问，因为那个孩子带着的毒，量很大，不能轻易放过，所以官兵们用了很多残酷的手段。
但是那个孩子非常的倔强，死就是不吭气。
最后差点被活活给折腾死，据说孩子家里没有什么亲人，只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妪，爹娘都不在。
江常胜和李唐听到这里的时候，两人都是本能的身子一紧。
人们议论纷纷，有的说这孩子肯定是被洗脑被骗了，有的人则是感慨现在的孩子这么小不学好太可怕了。
江常胜和李唐试探性地问起了旁人们。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啊。”
“我有一个亲戚就是官兵，这事他跟我说过。”
“那个孩子好像叫什么周小昭还是周小涛吧。”
“最后官兵折腾了很久，那孩子就说了一句话。”
“说那些是她娘给他的东西，不能给别人，必须要送到指定地。”
听到这里，江常胜和李唐脸色大变。
旁边的姑娘还在给江常胜递酒说道。
“胜哥，管这些作甚，喝酒啊。”
春风馆里响起一阵杂乱的翻倒声音。
江常胜当场掀了桌子。
“我喝你妈的比。”
人们议论的那个倔强孩子，就是小昭。
当江常胜和李唐赶到官府的时候，官兵们已经把毒扣押了，小昭则是被送回了家里被人盯着。
官兵们的意思是显然这事情跟小昭他娘有关系，所以把小昭送了回去看能不能当诱饵查出什么事情。
像这样人家的孩子，官兵们在这种情况下其实少了很多人道主义，没有人会去关心小昭，没有人带受尽拷问与折磨的他去看病。
更别说是江常胜和李唐一直在这方面运作，官兵们对待有关于毒的事情手段只会更加凌厉，抓捕毒贩们是首要重任。
江常胜清晰的记得那一天。
虎国的西北下着大雪。
很大很大的雪，和认识小昭时的那一天一般大。
当江常胜和李唐火速赶到小昭家里的时候，小昭他娘被抓住了，所有罪行供认不讳。
而小昭呢，那个又犟又直又傻的孩子，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死死地守在她娘的身前，睁着眼睛，却已然快没有了呼吸。
后来当阳城里一直在流传这件事情。
有传言说，小昭的家里翻出了各种各样的作案工具，翻出了各种各样的毒制品。
官府查到她娘一直都是一个毒贩，小昭从出生起就被她娘各种不间断的当工具来利用。
有人说，小昭死后被验尸，法医发现他的身体里，他胃里，肠子里，有很多残留的毒品，都是被她娘给喂进去的，被她娘利用人体来运毒。
他的脑子缺根筋据说也是因为从小就被喂了各种各样的药品毒制品，所以才会那么犟，那么傻。
人们都说，那孩子真是傻到被卖了还替人家数钱，他娘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抓捕的时候官兵们抓住他娘了，他娘都不管他要逃跑，但是到最后的时候，那孩子还守在他娘的身前，对人们大喊大叫。
“别动我娘和我家的东西。”
还有人说，那场案子结束以后，参与审讯小昭的许多官兵都被处罚了，甚至连一位本该论功行赏的人都被革职了。
因为那件事，当阳城，甚至整个西北还有整个虎国，忽然掀起了一场政治变革，是关于司法程序还有系统工作上的变革。
太多太多人们传说的，据说的，却没有人知道，在那个冬天里。
江常胜和李唐的生活还在继续，一个叫周小昭的孩子，他的生命，却永远定格在了五岁里。
更没有知道的是。
那个全身伤痕累累的孩子守在他娘身前，当他看到那两个熟悉的人出现之后。
他很努力地笑了笑，终于肯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下声音奶里奶气。
“胜哥，唐哥，你们来了。”
“你们再不来。”
“我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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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昭，去帮我问问那位小姐姐家住在哪。”
“小昭，上去揍他啊，揍他啊，别怕，有我和你胜哥给你撑腰呢。”
江常胜身边是不乏各种各样殷勤人物的，有过很多巴结自己的人，也有过很多狗腿子，但如果细细说起来那些年，江常胜最喜欢的一个小跟班叫做周小昭。
小昭并不是一个听话的小跟班，他会跟自己还有李唐赌气，有时候撒泼起来满是盖不住的孩子气，又哭又闹。
大概正是因为小昭身上的那股子无知无畏的孩子气讨得江常胜和李唐的喜欢，所以江常胜和李唐在有一段时间里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他。
不听话也就算了，有时候更是会给江常胜和李唐添麻烦，要知道这个小家伙才四岁罢了，家庭条件并不好的他还没念过书呢，所以世俗中的很多事情在他的思维里并不存在，比如说江常胜是所有人都羡艳的西北世子，比如说看到达官贵人们要行礼，抑或是四书五经纲常伦理还有春秋论语这些东西，小昭都不甚明白，也不太懂。
所以他的身上所体现出的，很多时候是一个孩子惯有的脾性。
没有坏心眼，善良热心肠，盖不住的野性子，还有固执倔强的牛脾气。
四岁大的孩子们，有的机灵，有的安静，有的活泼，有的又坏又淘气，有的则是熊。
而周小昭，是属于那种一根筋特别轴的小孩，如果放在人群里，很多人其实会说，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傻。
你不论说什么，这孩子都相信；你不论跟他讲什么，他都能听的津津有味；你让他干什么，他要么就犟到死不愿意干，要么答应了就死磕到底。
江常胜和李唐平日里特别喜欢逗他。
“小昭啊，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情是什么啊？”
“什么啊？”
“你看到那个小姑娘了没有。”
小昭看向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看到了，怎么了啊？”
“我跟你说，你现在跑过去，跟那个小女孩说让他做你老婆。”
“如果她答应你了，你就亲她一口。”
“如果她不答应你了，你就抱住她亲他一口。”
小昭听到这句话，眼睛眨巴眨巴想了想，二话不说如同一根箭射了出去。
奶声奶气地冲着那个小姑娘说了起来。
“你愿意做我的老婆吗？”
“你在说什么呢？”
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当时有点脸红不知所措，她的家长还在她身边。
小昭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当着人家家长的面抱住小女孩吧唧就亲了一口。
紧接着一声惊呼声响起。
“哎呦，这谁家的孩子！”
“这么小想干嘛呢？”
小昭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好意思起来，但他想了想对人家女孩的家长满是认真地说道。
“这位婶婶，你愿意做我的老婆吗，这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小昭还向前凑了凑一幅要亲人家家长的模样。
小女孩的家长顿时一愣，往后一退，伸出手轻轻打了打小昭抬起头撅着的小嘴。
当场人们哄堂大笑。
“这谁教的小流氓啊，不学好。”
“小家伙，别让人给你教坏了。”
小昭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回到江常胜和李唐的身边后，很久都没有说过话。
“你们骗我。”
“这才不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情，人家都笑我了。”
小昭气鼓鼓的，脸上写满了委屈，江常胜和李唐则是笑的很开心。
还有一次，小昭跑去和一群孩子在一起玩。
孩子里有一个很厉害很坏的孩子王，他对小昭说。
“你想跟我们一起玩，必须得有胆量做一件事才行。”
小昭问什么事情。
那个孩子王把小昭带到了河边一个五米高的高台上。
“你必须得从这里跳下去，才能证明你是一个有勇气的人，才能跟我们一起玩。”
童言无忌，小儿无知，有时候，小孩子们的恶，是最难以揣测诉说的。
别说五米高的高台，就算是两米高的高台让这样一个孩子跳下去都够呛，五米高的高台大人跳下去都难，一旦没跳好，后果难以想象。
小昭站在高台边吓坏了，颤颤巍巍的问道：“这真的太高了，我好害怕，如果我不跳就不能和你们一起玩吗？必须得跳吗？”
孩子王带着一群孩子笑看着他。
“必须跳，我告诉你，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跳过了。”
“你要是不敢跳你就别跟着我们。”
小昭听到这句话后在高台边站了很久，紧张的深呼吸起来，退了好几次，又上前好几次，显然是在犹豫。
别人说什么他就信，孩子王们说自己跳过了他完全不会思考真实性，完全看不到孩子王还有其他孩子们戏谑的眼睛。
最后小昭一咬牙一狠心，闭上眼睛就从五米高的高台上飞了出去。
他跳出去的那一瞬间，孩子王等人全部都看傻眼了。
还好是河边的台子，下面全部是大雨过后冲击堆起来的厚厚泥土，小昭跳下去整个人有惊无险没有受什么伤，只是身子震疼了。
但凡下面是稍微硬一点的石子，哪怕是沙子，小昭都得当场折在那里。
身子震疼的小昭抱着膝盖在下面坐了很久才缓过劲来，站起身来看向上面，开心的手舞足蹈又蹦又跳。
“喂，我跳下来了！”
“哈哈哈哈，我跳下来啦。”
“我厉害吧，我能加入你们了吗？”
小昭兴高采烈的声音空荡荡地响起在河边。
待小昭反应过来才发现，台子上面的孩子王们全部都已经跑光了。
没有一个人为自己鼓掌，没有一个人为自己喝彩，甚至没有一个人看看跳下来后的自己。
安静的河边只有小昭一个人，最后低着头孤单地走回了家里。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
小昭喜欢看烟花放鞭炮，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他被一个很坏的小混混哄着说，“你敢把鞭炮抓在手里我就送你喜欢的东西。”
“你放心吧，这个鞭炮不会炸疼人的，只是看起来很响很厉害而已。”
“你抓一次，抓一次我送你东西。”
别人这样一说，虎头虎脑的小昭就信。
结果他的小手被炸开了花，鲜血长流，哇哇大叫，眼泪横飚。
当时还好李唐正好在那里，看到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
冲过去把那个小混混一顿暴打，紧接着连忙把小昭带去当阳城最好的医馆里找人给他治好了手。
那件事过去以后，江常胜和李唐发现，小昭这个孩子是真的很犟，很直，很傻，真有点缺心眼。
江常胜问他，“手心还疼吗？”
“不疼了。”
“以后别人说什么你还信吗？”
“让你做什么你还做吗？”
小昭认真的点了点头，说以后自己再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了，会懂得思考和分辨。
江常胜和李唐听到这句话信了。
但是事实上，小昭一点都没变。
只是过了几天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的话，就是天真烂漫，虎头虎脑，傻里傻气。
小昭身边的很多人都很喜欢逗小昭，喜欢骗他，拿这个孩子寻开心。
小昭也不反感，也不记仇，仿佛永远都是那般的单纯。
江常胜和李唐开始确实很喜欢逗这孩子，哄这孩子，但是后来时间久了发现这个问题以后，俩人反而逗得少了。
江常胜给小昭讲了很多道理，李唐害怕这个孩子以后被人骗去，会吃亏，小亏也就算了，大亏就完蛋。
“小昭啊，要是有一天我和你唐哥欺骗你做坏事怎么办。”
小昭想了想说道。
“为什么要骗我啊？”
江常胜满头黑线，不知道怎么解释，不知道怎么去跟他讲那些大人世界里的恩恩怨怨，勾心斗角与阴险算计。
小昭笑起来睫毛忽闪忽闪。
“你和唐哥肯定不会骗我的，我知道，你们都是喜欢小昭，只是跟小昭开玩笑，不会骗小昭的。”
听到这句话江常胜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又是气，又是喜，满是无可奈何。
“可是世界上总会有些坏人他才不管你呢，就是要害你，要骗你，你怎么办？”
小昭想了想眨了眨眼睛。
“那我就不理他就行。”
江常胜和李唐对视一眼，千言万语，最后只得讪讪一笑过去。
小昭的家境不是很好，家里只有他和他娘还有他奶奶三人，他爹死得早，她娘常年在外许久不回家一次，偶尔带东西回家，也不知道在外面弄些什么，所以平时里只有他奶奶和他在家里。俩人开始只是把他当成小跟班，久而久之，江常胜和李唐也慢慢的习惯了小昭这种脾性，喜欢上傻里傻气的孩子，两人都开始把小昭当成自己的亲弟弟对待，走到哪里都喜欢带着他。
什么乱七八糟鬼怪灵精的故事小昭都能听的津津有味。
还好这孩子即使缺心眼少根筋，但却分得清善恶和是非，虽然容易被哄得晕头转向，但好在不做什么坏事，这点让江常胜和李唐很放心。
小昭撒起泼来犟起来也相当难缠，一般人根本弄不动他。
江常胜和李唐有时候实在没办法就把小昭扔在原地撒手不管。
小昭也不跟，俩人也不理。
江常胜和李唐两人也不知道的是，每当自己两人把小昭扔下之后，小昭都会倔着小脑袋在原地愣很久，最后眼泪汪汪孤零零的走回家里去。
江常胜和李唐只知道过几天再看到这孩子的时候，他依旧能够欢天喜地蹦蹦跳跳的跟你跑来跑去。
除了撒手不管这个办法以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带他去看影戏，因为小昭特别喜欢看影戏。
大千世界的生活里，平日里不管是王侯将相还是平民百姓，都喜欢看影戏。
影戏有很多种，京戏京剧，场景剧，歌舞剧，还有那些非常吸引人能够刻在晶石上的‘映戏’，搁现在也就是电影。
哪怕小昭再生气再委屈，只要你跟他说，“走，带你看大闹天宫去。”
这孩子立刻能够一扫阴霾眼睛放光一跃而起，开开心心的跟着你。
有一次，江常胜故意跑到周小昭面前对他说。
“快来啊，有大闹天宫看。”
“快快快，我带你去看猴子。”
小昭那欢实劲一下子就窜到江常胜后面屁颠屁颠地跟着。
也不知道大闹天宫有那么好看吗？
看不腻吗？
然后当小昭跟着江常胜走到影剧院之后，小昭呆住了。
因为那一天放映的，根本不是大闹天宫，而是一个可怕的鬼片。
讲的是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被迫害致死，一尸两命化为恶鬼复仇的故事。
那画面老害怕了，无数人看得瑟瑟发抖。
江常胜带着一个妞看那场戏，戏没怎么看，只顾着跟妞子在影剧院里‘玩’了。
而小昭呢，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座位上看完了整场戏。
是的，他吓到动都不敢动，连眼睛都不敢眨，硬着头皮看完了，说白了已经被吓傻了。
说好的大闹天宫变成了女鬼复仇记，给小昭的童年带来了一笔浓重的阴影。
从那以后，小昭晚上睡觉都不敢露头，哪怕在被窝里难以呼吸，都生怕一露头就会看到一张恐怖的脸。
这就是小昭。
一个倔强的，单纯的，美好的，耿直的，傻里傻气缺心眼的，让人喜欢让人心疼的周小昭。
江常胜和李唐后来想过，等小昭长大以后，送他去军队里。
希望小昭能够在军伍中成为一个可塑之才。
只可惜，江常胜和李唐并不知道，小昭的人生里早已没有后来了。
那一年，江常胜还有李唐和周小昭认识一年多了。
常胜十六，小昭六。
有一天，俩人带小昭去泡澡。
去了澡堂以后，江常胜和李唐发现小昭的身上全是一道红一道紫的印。
两人当场又惊又怒。
“小昭，你身上怎么回事？”
“谁他吗打你了？”
小昭怯生生的说道。
“我娘打的。”
江常胜和李唐呼吸一滞。
“你娘？”
“为什么打你？”
小昭委屈着小脸说道。
“小昭不听话没做好，娘就打我了。”
江常胜和李唐当时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前文提过，李唐他爹是整个虎国西北的通刺史，掌管法度。
江常胜和李唐一天虽然玩，但是搞了很多场子，小三样中的黄和赌都占了不少。
有一天，江常胜和李唐发现自己的场子里有人在卖毒。
江常胜和李唐一直都不喜欢毒，很讨厌，当即立刻派人整治了起来。
那一阵子当阳城里有这两位手眼通天的公子哥打击毒行，整个毒行都萎缩了。
江常胜和李唐的能量让整个当阳城在这方面都特别严格，只要官兵抓到有人搞毒了，不需要上报官府上报领导们，可以拥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紧接着一个日子里，江常胜和李唐正在春风馆里搂着妞喝着花酒。
忽然听到人们议论了起来，说是城北的官兵发现了一个五岁大的孩子私藏毒制品贩卖。
那个孩子被抓到以后，官兵问他是谁给他的他不说，问这些东西要给谁他也不说。
然后官兵把那个孩子抓起来拷问，因为那个孩子带着的毒，量很大，不能轻易放过，所以官兵们用了很多残酷的手段。
但是那个孩子非常的倔强，死就是不吭气。
最后差点被活活给折腾死，据说孩子家里没有什么亲人，只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妪，爹娘都不在。
江常胜和李唐听到这里的时候，两人都是本能的身子一紧。
人们议论纷纷，有的说这孩子肯定是被洗脑被骗了，有的人则是感慨现在的孩子这么小不学好太可怕了。
江常胜和李唐试探性地问起了旁人们。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啊。”
“我有一个亲戚就是官兵，这事他跟我说过。”
“那个孩子好像叫什么周小昭还是周小涛吧。”
“最后官兵折腾了很久，那孩子就说了一句话。”
“说那些是她娘给他的东西，不能给别人，必须要送到指定地。”
听到这里，江常胜和李唐脸色大变。
旁边的姑娘还在给江常胜递酒说道。
“胜哥，管这些作甚，喝酒啊。”
春风馆里响起一阵杂乱的翻倒声音。
江常胜当场掀了桌子。
“我喝你妈的比。”
人们议论的那个倔强孩子，就是小昭。
当江常胜和李唐赶到官府的时候，官兵们已经把毒扣押了，小昭则是被送回了家里被人盯着。
官兵们的意思是显然这事情跟小昭他娘有关系，所以把小昭送了回去看能不能当诱饵查出什么事情。
像这样人家的孩子，官兵们在这种情况下其实少了很多人道主义，没有人会去关心小昭，没有人带受尽拷问与折磨的他去看病。
更别说是江常胜和李唐一直在这方面运作，官兵们对待有关于毒的事情手段只会更加凌厉，抓捕毒贩们是首要重任。
江常胜清晰的记得那一天。
虎国的西北下着大雪。
很大很大的雪，和认识小昭时的那一天一般大。
当江常胜和李唐火速赶到小昭家里的时候，小昭他娘被抓住了，所有罪行供认不讳。
而小昭呢，那个又犟又直又傻的孩子，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死死地守在她娘的身前，睁着眼睛，却已然快没有了呼吸。
后来当阳城里一直在流传这件事情。
有传言说，小昭的家里翻出了各种各样的作案工具，翻出了各种各样的毒制品。
官府查到她娘一直都是一个毒贩，小昭从出生起就被她娘各种不间断的当工具来利用。
有人说，小昭死后被验尸，法医发现他的身体里，他胃里，肠子里，有很多残留的毒品，都是被她娘给喂进去的，被她娘利用人体来运毒。
他的脑子缺根筋据说也是因为从小就被喂了各种各样的药品毒制品，所以才会那么犟，那么傻。
人们都说，那孩子真是傻到被卖了还替人家数钱，他娘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抓捕的时候官兵们抓住他娘了，他娘都不管他要逃跑，但是到最后的时候，那孩子还守在他娘的身前，对人们大喊大叫。
“别动我娘和我家的东西。”
还有人说，那场案子结束以后，参与审讯小昭的许多官兵都被处罚了，甚至连一位本该论功行赏的人都被革职了。
因为那件事，当阳城，甚至整个西北还有整个虎国，忽然掀起了一场政治变革，是关于司法程序还有系统工作上的变革。
太多太多人们传说的，据说的，却没有人知道，在那个冬天里。
江常胜和李唐的生活还在继续，一个叫周小昭的孩子，他的生命，却永远定格在了五岁里。
更没有知道的是。
那个全身伤痕累累的孩子守在他娘身前，当他看到那两个熟悉的人出现之后。
他很努力地笑了笑，终于肯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下声音奶里奶气。
“胜哥，唐哥，你们来了。”
“你们再不来。”
“我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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